米勒行星

 

＊等待救援中的破镜重圆/全文7k+

＊BGM. Way Back Home -SHAUN

 

 

 

 

4:59 PM

 

尤长靖挣扎着睁开眼睛，费力地缓缓挪动身体，被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呛着，猛烈地咳嗽起来。

 

他记起他下午给学生上完课，提前下班来这家超市买食材，准备晚上请同办公室的朱老师来家里做客吃饭的。可他才买完排骨和鸡翅，走到冷冻柜旁想买点酸奶喝时，毫无征兆地开始天旋地转，顶上的吊灯剧烈摇晃，地板在颤抖中开始崩裂，整个楼止不住地抖动，尤长靖连站都站不稳，想扶住一旁的墙，那面墙竟先一步断裂崩塌，轰隆一声砸在地上，溅起无数碎片，把后面的食品架砸得稀巴烂，尘土飞扬。

 

是地震。尤长靖飞快地意识到。眼下摇摇欲坠的大楼经不起他长久的思考，他所在的生鲜柜台离出口有不短的距离，跑出去太困难，随时都有被落石断墙砸中的可能。他记起地震时应寻找遮蔽物护住头部，寻找承重墙的角落躲下。

双手搭在头上，朝前方墙角猛地奔去，没有丝毫的犹豫。死亡的威胁早已麻木了内心，即使平日做决定带着些优柔寡断，此时也变得果断干脆。

 

时间不给任何人开玩笑。

 

就在他跑到角落的顷刻间，这幢建筑轰然坍塌。地震中，整个城市都在剧烈地抖动，有不少楼房片刻间化为废墟，大多都是些上了年代的建筑。这个超市也不例外，上世纪的老楼，在大自然的魔爪下，难以避免地损失惨重。生命之脆弱，在这个灰色的下午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 

尤长靖就是在楼倒下时昏过去的。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伟大的人，他在昏迷前的一瞬间想的，竟然是自己的学生会不会有事。在这天崩地裂仿佛世界要终结的刹那，内心除了责任未尽的愧疚感，只剩许多事还未做的满腹遗憾。

 

 

此时他逐渐恢复了意识。

工作日的下午，超市本就没什么人，工作人员不知道能跑出去多少，尤长靖心里默默祈祷他们都像他一样没事。四周一片黑暗，明明刚入秋的下午应是亮堂的。看来头顶上还压着数不尽的废石。他朝四周摸了摸，发现自己真的是福大命大，这块承重墙堆砌的角落刚好支起了一块三角形的区域，而头顶上方搭着的这块巨型石头承接了顶上所有碎石。除了空气夹杂着灰尘的污浊，在这块一平米左右的狭长空间里，他还算活动自如。

 

尤长靖转转手腕，活动了下，确定自己除了擦伤外没什么大碍后，便朝旁边慢慢挪动。左手朝前一伸，却摸到了什么，吓得顿时缩回来。

 

是人的柔软的身体。

 

在他面前，还有一个人，可能还没苏醒，也可能已经死去。

尤长靖想到手机好像还在身上，赶紧摸出来解屏，颤抖地点开手电筒朝前照，闭紧了眼睛，生怕看到什么血腥场面。

 

刺眼强光闪烁了眼球。还没等他试着睁开眼睛，一声低沉地呻吟声从脚边传来，仿佛在抗议光的刺眼照耀。

 

是个男人的声音，他还活着。

 

尤长靖开心极了，他赶忙关掉手电筒，仅凭屏幕的微弱亮光照亮眼前。他看到这个男人趴在这块安全区内，手脚健全，眉头紧锁，正在挣扎着努力睁眼。尤长靖把手机移过去凑近看，待他终于看清他长相，却惊讶地要跳起来。

 

“林…林彦俊？？！”

 

男人仿佛听到呼唤似的，眼眸缓缓睁开，在地上细微蠕动着，像是挣扎着想撑起来。尤长靖赶忙把手机放到一边，上前搀扶他，把他移到自己身边坐下。周围落尘真的太重，两人在这过程中都不停地咳嗽，眼泪都要呛出。

 

“林彦俊，真的是你，林彦俊…”

尤长靖拥着他，寸寸抚摸着他的脸庞，确认无误是那张曾令他沉醉迷恋的俊脸，忍不住抱紧他一声声喊他名字。他眼泪止不住溢出，声音哽咽。在大难过后的生死边缘，竟能和曾经最熟悉的人一起度过，似乎变得没那么绝望。

 

“尤长靖？”他意识渐渐清醒，声音沙哑地询问。尤长靖使劲地点头，拼命回应他。他也被这情形震惊住了，反应过来后紧紧回抱住他，头搁在他肩上，嘴里不停地喃喃重复“天啊”“Oh my god”这类感叹语句。

 

 

谁能想到，多年未见的前男友，竟是在地震后废墟中重逢。

 

 

 

 

5:59 PM

 

尤长靖曾想过无数次和林彦俊再次相见的场面，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环境中。

刚分手时，极度难过的他幻想着再也不要见到他，甚至恶毒地想过自己多年后挽着爱人站在他面前朝他炫耀，他会有怎样失落可惜的表情；时间久了，心底那份伤心怒意早化作想念，他会梦到他来学校接他回家，彬彬风度和眼底止不住的笑意一如当年大学时。

他早就记不得他们当初分手的原因是什么，也许是因为太复杂，也许是根本不值一提。从大学到工作这么多年，由于总是下意识地拿他当择偶标准，尤长靖直到现在还没再谈过恋爱。

 

再次遇见他，林彦俊似乎是非常开心的。但在这样生死与共的环境下，尤长靖不确定他是真心遇见自己而高兴，还是单纯地在灾难中有人陪伴而欣慰。

 

林彦俊渐渐适应环境，紧紧抓着尤长靖的手，让他靠在他怀里，像熊护着宝宝一样呵护着，小心又体贴。他脱下外套，帮他遮住口鼻，避免飘荡的灰尘落入而阻塞呼吸。

 

“谢谢。”

“尤长靖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。”林彦俊笑着说，他的胸腔紧贴他后背，尤长靖被那起伏弄得心砰砰直跳。“最近过得还好吗？”

“挺好的，和孩子们呆在一起，压力不大，也很快乐。”尤长靖说，接着问他，“你呢？你还在银行工作吗？”

“没有，那里太死板，我不喜欢。我现在在一家券商做风投。”

“哇，那不是挣得很多喔。”

“薪酬是不错，但是超累。”林彦俊叹气，语气中夹杂着疲惫，“你敢相信吗，今天是我这个月来的第一个假期。本想来超市买点吃的囤在家里的，没想到遇上了地震。”

 

“你现在是不是很困？需不需要睡一会。”尤长靖深知这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，但他更见不得他的倦色。

他还记得大学时，林彦俊为了在他生日前赶完一门课的deadline，两天没睡过觉，困得不行还要硬撑着给他过完生日。结果他刚许完愿，他就一头栽入蛋糕里，沉睡得像只小狗，憨憨的，怎么也叫不醒。

想到这，尤长靖扑哧笑出声。

 

“你笑什么？”林彦俊把脑袋凑到他面前，“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想你的20岁生日蛋糕。”

“哈哈哈看来你也印象深刻嘛。”尤长靖憋不住大笑出声。林彦俊跟着他一起傻笑，有点害羞，觉得好丢脸。“Crazy，你必须忘掉它。”

 

“不过，尤长靖，你听我说，”林彦俊突然正色，严肃起来，“等待救援时，千万要保持清醒，不能睡着。”

“人在睡着后新陈代谢减慢，抵抗力和生命力会减弱，很容易进入昏迷状态。一旦睡过去，危及生命的可能性会非常高。”

“所以我们互相监督，都不要睡着。好吗？”

 

尤长靖没想到还有这回事，赶紧点点头。他突然意识到此时他们并不是叙旧的好时间。他们还被埋在废墟中，甚至还有多次余震并发的可能。在上帝滔天的权力面前，生命都是如此渺小脆弱。

但他相信，他们会一起被救出去的。

 

 

6:59 PM

 

除了持续不断的碎石散沙滑落的声音，周围安静地可怕。尤长靖就算屏息凝神，也感受不到除自己和林彦俊以外其他生命的动静，更别提救援的声响了。

意志随着时间推移开始逐渐变得薄弱，林彦俊熟悉又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萦绕，他的手与他的紧握，温暖坚定。他们为了保存体力，即使有再多的话想问对方，也都选择了闭口沉默。尤长靖倚着他的肩膀，心安地微闭着眼。

 

突然，脚下的地面又在晃动，顶上的巨石有了松动的迹象。数不清的碎石瓦砾在震动中落下，朝他们两扑面而来。尤长靖清醒过来，下意识地想拽着林彦俊的衣领去护住他的头，却被他抢先一步，身体被他按进自己的怀里，头抵在他的胸膛处，感受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。

 

“是余震。”待震感很快消失后，林彦俊低声说。耳边石头落下的声音逐渐减弱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。

 

“我们还蛮幸运的，”尤长靖抵在他的怀里，小声感叹，“头顶上这块石头帮我们把所有碎石都接住了。”

“我还以为你会说，幸运是因为有我陪你呢。”林彦俊笑着开玩笑，想缓解一下紧绷的心情。

 

“你别胡说，”尤长靖有些恼怒，声音大了点，“要不是这样的巧合，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在这里。”

林彦俊愣住。

下一秒，他立刻反应过来：他在关心我。

 

说实话，遇到灾难能有熟人在身边相依为命，正常人第一想法都会感叹上天赐予自己的好运。但尤长靖却想的不一样。如果不是命运开的玩笑，他情愿林彦俊活蹦乱跳地永远碰不上面，也不想他们一起压在碎石中遭受天灾。

林彦俊有一点想哭。

 

“对不起。”林彦俊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软发，轻轻揉了揉。沉默片刻，终究没忍住在心底积灰已久的忾然叹息。

“尤长靖，你怎么还是这么好啊。”

 

林彦俊的声音裹着些沉闷。尤长靖只觉心中浪花四溅，反复冲撞洗刷岸边的岩石。沉寂多年的心只因为他低哑的一句话又波涛澎湃。好傻啊，为什么林彦俊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，依旧令他如此着迷。可他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，是有情还是无意。

“怎么，你想重新追我啊？”玩笑话最适合掩藏内心不过。

 

“是。”

 

 

 

7:59 PM

 

一个小时中，先后又发生了几次余震。也许是逐渐习惯，尤长靖除了下意识地一点心慌，没有再给任何反应。

林彦俊带给他的话语冲击甚至超过了震感。他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滋味，惊讶，喜悦，疑问，好奇，大概什么都有，这一味味佐料加入汤中，熬成了极其涩的味道。

 

“你不要骗我，林彦俊。”沉默良久，尤长靖还是先开了口。

 

“我想过很久了。其实，这几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过你很多次。”林彦俊想了想，还是决定一吐为快，“工作日你每天五点半下班，周六上午也会去学校弹琴。平常你总穿衬衣，尤其偏爱格子，和大学时一样。周末更爱套头卫衣和牛仔服，很好看。”

尤长靖呆住。

“你每天早餐习惯吃豆浆油条，周四会吃手抓饼，还会捎一份，我猜是给你同事带的。中午偶尔会跑进便利店买点零食。周五下午你总会出现在操场和同事打羽毛球。”

尤长靖持续呆住。

“哦，说到你同事，”林彦俊的声音突然有点冷，“一般女同事居多，但是每次和你打球的总是个男同事，长得还行，穿的衣服从没重样，挺瘦的，总喜欢搂着你。”

 

“你说正廷？我们一个办公室，他教舞蹈，关系挺好的，他本来今晚还准备来我家吃饭。”尤长靖凭着林彦俊的描述立马想到朱正廷，今晚饭局泡汤有点可惜，不知道他在地震中有没有事。

思绪越飘越远，被林彦俊一声冷哼又拉了回来。

“哦。”

尤长靖立刻反应过来。林彦俊大概把他当做情敌了，怪不得敌意十足。他赶忙解释：“我们就是好朋友啦，你不要多想。”他又惊觉不对，赶紧追问，“喂，你每天跟踪我啊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？”

 

“一点都不清楚好不好。我工作太忙，只有趁调休才能过去。每次也就把车开到校门口，默默看着而已。这么多年，我注意到的事几句话就能说清。这在你的生活中，连皮毛都算不上。”林彦俊有点委屈。

 

“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？”

尤长靖的语气裹着埋怨:“你都不来问问我的想法，就只这样毫无结果的观望，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？”

他实在有些生气。本以为这些年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，没想到他竟然也如此在乎自己。他明明记得他以前敢爱敢恨，想做什么都没在怕的。现在这么畏畏缩缩又是给谁看。

“林彦俊，我们都不年轻了，你想耗到什么时候啊？”

 

林彦俊不说话。他的手搭在尤长靖的肩膀上，尤长靖可以感觉到他有些颤抖。终究是不忍心，他扯过他的手握住，犹豫了下，还是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，与他十指紧扣。

 

“我一直都在喜欢你，林彦俊。”尤长靖抵不过长久的沉默，小声的，说出了心声。

 

他被握住的手一紧，又颓然地松下。

 

“是我的工作问题。”林彦俊过了很久才又开口，比起刚才，少了几分力气。

“做风投太累，作息及其不规律。如果要做外汇交易，还要盯着北美或者欧洲开市时间，需要考虑时差。如果我们在一起，恐怕好久你都见不到我一面，我也无法好好照顾你。这对你太不公平了。”

“我曾想着离职，但我当初签的约没到期，如果跳槽需要交一大笔违约金，我实在负担不起。所以就打算一年后合约到期再去找你。”林彦俊闭了闭眼，有些艰难地说，“如果那时候你有了别人，那我也认命了。”

 

这的确是凭他性子会有的想法。

林彦俊的体贴细致体现在很多地方，包括不经意间照顾他人情绪，也包括设身处地为人着想。他追求完美，希望他们成就一段完美的感情，能全身心陪伴着对方。然而他心可以，身却不由己。因为自身工作让尤长靖孤身一人，他认为是极度的不负责。

 

可是他不懂尤长靖的感情。植根于爱的等待，总比无保障的牵挂要可靠得多。即使他能给的只是熟睡中匆匆的一个亲吻，也远远超过没有尽头的想念。

 

 

“林彦俊，”尤长靖在浓得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唤他。林彦俊伸手环住他的肩膀，哑声应答，“我在。”

尤长靖摸出不剩多少电的手机，打开手电筒。待眼睛适应光亮，他们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对视。尽管都灰头土脸得狼狈，甚至留着擦伤的血痕，但谁也没移开视线。

 

“工作、聚少离多这些都不重要，和你在一起，最重要。”

“如果我们都活着出去，就重新开始吧。”尤长靖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，慢慢地说。

 

林彦俊沉默了片刻。过了会，他笑了，露出好久不见的酒窝。

“好，我会重新开始追你。”

 

 

 

8:59 PM

 

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了四个小时。这个超市虽不在市中心，但也不是多偏僻的位置，救援迟迟未到，不免让人有些担心。估计这次受灾异常严重。

 

等待救援的过程中，最揪心的不是身体的消耗，而是精神的折磨。救援人员何时赶到，余震何时再次发生，支撑的岩石是否会坍塌，所有问题在大脑中高速旋转，让人透不过气来。

 

空气是的确变得稀薄了。头顶上的巨石虽然救了他们一命，但也将这里密封起来。空间虽然不小，但是氧气供给随着时间流逝开始不足。尤长靖开始觉得有些胸闷。他努力调整呼吸，使其变得平稳。林彦俊感受到他身体的不自然，小声询问他情况。

“有些喘不上气。”尤长靖突然有些恐惧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。“林彦俊，我不会真的死在这吧。”他音调带了点颤抖。

“瞎说什么，不会的。”林彦俊上下抚摸他的后背，“救援人员应该快到了，坚持住。”

“可我真的有些呼吸不畅了，你没有吗？”

林彦俊其实也有点，但他闭口不提，怕加深他的担忧。他想了想，挪动身体，使上身和腿掉了个方向，然后把尤长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拉过去。“现在有没有好点？腿上方的空气或许氧气含量大些。”

 

尤长靖真觉得好点了。不过他仔细一想，好像不对。

“可是空气是流动的，不应该都是一样的吗？”

“管他的，好受点就行。”林彦俊握住他的手，“再坚持一会。”

 

即使为了他们共同的约定，也要打起精神，赢过与死神的赛跑。

 

 

9:59 PM

 

时间像没关紧的水龙头，任水珠不停地滴落。到了平常该睡觉的时间，尤长靖已开始头脑发晕，昏昏欲睡。再加上背靠着是林彦俊滚烫的胸膛，被他的熟悉气息包裹，他溺于其中，有些无法自拔。缺氧的症状也愈发明显，他只觉胸闷得恶心，有些想吐。

 

恍惚间，他好像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。他稍稍打起精神，竖起耳朵，发现似乎并没听错。不会是幻听吧？

“林彦俊，你有没有听见人声？”他开始激动起来。林彦俊仔细听，的确听见有些许喊叫，可是又像隔着天边，听不真切。

“好像是有。”他的声音夹着惊喜，“我们有救了。”

 

“他们会不会找不到我们？”尤长靖有些担心。

“没事，有生命探测仪。”林彦俊安慰他。

 

的确是救援队赶来了。外面有大型设备工作的轰鸣声，是挖掘机。它的运行使废墟里的石块开始抖动，不少流沙顺着石缝流进这块空间，让他们呛得直掉眼泪。呼吸困难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，望着厚重的岩石，林彦俊突然意识到，救援人员把他们从这救出去，估计还要很久。

 

他不由得担心起尤长靖的身体状况了。尤长靖对灰尘的反应比他严重，窒息感也比他强。由于生物钟的影响，他开始犯困，随时都有可能睡着。林彦俊不停地叫着尤长靖的名字，迫切地想听到他回答的声音。可尤长靖只是虚弱的哼哼，连个字的音也发不出。他的身体开始发软，整个人歪倒在林彦俊的怀里。

 

不远处传来救援犬的狗吠。救援人员的呼喊声越来越近。林彦俊不顾空气中弥漫的落尘，张大嘴吼出来，成功吸引了注意。有谁拿什么东西敲了敲厚重的墙石，大声在喊“有人吗”。

“有！这里有两个人！”林彦俊感觉灰尘都黏在口腔壁上，难受得越来越发不出声音。但他看了看怀中呼吸变得微弱的尤长靖，还是努力扯着嗓子恳求，“能不能快一点，我的朋友已极度缺氧了。”

 

“让他坚持住！只要把这块石头搬走就没事了！帮他把衣扣解开，拍击背部，强迫他保持清醒，还不行就平躺放置，按压胸部简单缓解症状。再坚持一下！我们会尽快的！”

 

林彦俊赶紧照做。他急促地拍打他的后背，在他耳边一遍遍喊他名字。也许是感受到什么，迷糊中，即使耳鸣声不断，尤长靖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。意识稍稍恢复一点，可仍旧视线模糊，全身无力。尤长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，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清晰拼凑，漂亮又美好。他从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有多一帆风顺，但没想到能记住的都是快乐的时光。

 

在这最后时刻，能有爱人陪伴，也算圆满了吧。

 

“林彦俊，我好饿哦，”他开始喃喃，“你还记得大学时有次我生病，你给我做的清汤挂面吗，一点油水也没有，就几根黄瓜丝漂在汤上，好想再吃一次啊，那是你只做给我一个人的。我好喜欢。”

 

“等会出去就给你做，你振作一点尤长靖！”他听见他急切的声音。

 

“我们在一起第一次过情人节你记得吗。什么嘛，你非说巧克力是送给女孩子的，所以没送我礼物，我看就是你忙着写论文忘了，还骗走了我的初吻。大骗子。”

 

“是我错了，我以后补给你好不好？”林彦俊的嗓子已经哑到不行。缺氧的症状逐渐发作，胸口剧烈起伏，他开始意识到尤长靖情况不对，浓烈的恐惧漫上心头。

 

“林彦俊…我真的很喜欢你…一直都是。”尤长靖的气息越来越弱，也听不见任何声音。头顶的巨石已被环链起重机拉起了一个角，可他的意识已彻底涣散。也许一切真走到了尽头。

 

闭上眼的最后那一刻，他感到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脸颊上，蔓延到心口，炽热灼烧。

 

 

 

12:59 AM

 

尤长靖再次醒过来时，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。

 

地震的发生让医院忙忙碌碌，挤满了伤者和亲属。尤长靖睁了睁眼，发现嘴部带着透明面罩，正连着吸氧机。他稍微动了下，身体不适感已经消退，只觉得有点疲惫。偏过脑袋，他看见朱正廷正紧握他的右手，满脸焦急。

 

朱正廷立马发现他的苏醒。他惊喜地叫起来，“长靖，你醒了！我去叫医生！”

 

他急匆匆跑了出去。尤长靖朝四周望了望，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。

 

 

医生很快赶了过来。查看了他的情况后，她关掉吸氧机，帮他注射生理盐水的点滴，嘱咐他好好休息。

 

“朱朱，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生，身材和你差不多，长得挺帅的？”待医生走后，尤长靖急切地询问。朱正廷想了想，摇摇头。

“没啊，我才到不久，没有看见这样的人诶，看来长得不够帅。”

 

尤长靖心顿时凉了半截。

他突然想到《唐山大地震》中的情形。会不会在他昏迷后，救援人员发现只能救一人，林彦俊趁他不知道，就擅自做了决定？

又或者，林彦俊只是骗他的，他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，所以编织了“活着出去就重新开始”这样的谎言？也许他根本不爱他了，只是出于善意在废墟里互相扶持呢？

别，别这样。尤长靖闭了闭眼，绝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。

 

 

胡思乱想间，他突然听见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。

“尤长靖。”

 

朱正廷转过头，看见一个男人正靠在门框处，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桶，手背上有止血的白色胶布。他果然和他一样瘦高，长得果真很不错。脸上有不少擦伤，衣服沾满了灰尘，却也平添了几分野性。

他发现他也一样注视着自己，眼神有点不善。

机智如他，一下就猜到好友和这位的不凡关系。他默默松开握住的尤长靖的手，起身走到一旁，抱着手臂开始看戏。

 

“你去哪了？”

林彦俊慢慢走到他的病床边，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，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旋开不锈钢盖子，瞬间弥漫出能立刻勾起食欲的面香。

 

“我去医院食堂给你做面去了。你不是想吃吗？”

朱正廷发现男生看尤长靖的眼神中充满笑意，嘴角上扬，脸颊处酒窝清晰可见。

 

 

“尤长靖，我在重新追你啊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END.